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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人团年时,桌上必备的一碗“盘子鱼”,你吃过啵
中新网湖南 发布时间:2024年09月14日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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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9月14日 10:47

华容人团年时,桌上必备的一碗“盘子鱼”,你吃过啵

熊其雨

  二十多年前的夏天,长江发洪水,我随外婆和老表一起,被迫从当时的华容县塔市驿镇江洲墟场撤离,目的地,是洪山头天字一号码头附近的桑联小学。这里,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大规模种桑养蚕,故名桑场。

  我的姨父汪双圭是吃“国家粮”的,彼时,和姨妈一起在这所位于华容县城最“北极”的小学任教。学校对河的堤外边,就是湖北监利县城。而我对童年时在这所学校躲水灾的情景,一直是有所记忆的。如今,桑联小学已撤点,姨父也已退休,我也从当年那个爱扮“丑角”的儿童,变成了大肚便便、归乡甚少的新长沙人。

  那是江水泛滥的年月,农人忙碌却不失单纯浪漫。我们这种“逗人劲”的小伢儿,常被姨父的父亲汪尧典先生带在身边,坐船漫游或拄拐走路,到世居深山的亲朋戚友那“走人家”,山中果、地上鸡、水中鱼、湖中鲜,都被我们卷进肚皮。我也因好吃,而被汪爹爹亲切地喊作“熊吃鱼”。长大后我才明白,这个外号,其实有“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之意。取名之人,该是有何等的智慧和学识?

  说起熊姓,我的先祖从江西南昌迁徙至华容东乡东山镇小墨山下,并将居住区取名为熊家老屋。另一支先祖则从熊家老屋,徙至明碧山下的沉塌湖边居住,并将圈插之地取名为“熊家门”。我年幼时生活在长江边,少年时因需定期给奶奶送生活费,而常打沉塌湖边匆匆而过,少有逗留。只有在放暑假时,我才会回奶奶家常住,如此一来,既可帮六叔搞“双抢”,还能时不时地随大人一起,带丝网下湖扑腾一番,体验捕鱼之乐。

  从本意上来讲,不管生活在何处,我们都是鱼米之乡和古云梦泽旧地走出的子民。我的故乡多河湖沟塘,“靠水吃水”的农人,常食大鱼小虾之类,莫淡看了大家平日里忙着打牌、买码或农忙,看似对生活不睬不理,却对一日三餐极其讲究。

  比如,烹鱼之技。村里人制腊货时讲究“咸鱼淡肉”,而如果将一条鱼放到面前,勤快的“姑娘”能做出许多花样,比如,阳干鱼、糍粑鱼、蒸鱼、煎鱼、溜扣鱼、鲊鱼、酸菜鱼和挂糊鱼,真是说得人口水直流……

  比如,有一句经典诗句,云“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长沙水,其实是指长沙天心区有名的白沙井水;武昌鱼,则是指古武昌(今鄂州)樊口的鳊鱼,其以鲜美著称。由此而及彼,想来,如今我们皆因生计所迫而暂居长沙,饮的已然是长沙水,却始终难吃到家乡那一道灵魂至味的“盘子鱼”。

  故常念:鱼,我所欲也……

  “盘子鱼”到底是什么鱼

  说起“盘子鱼”,首先要说说华容人团年时的风俗。据嘉庆癸亥年(1803年)重修的《巴陵县志》风俗篇记载:“(岳州人)除夕宴会曰团年,鸣金鼓爆竹,老幼欢聚,围炉达旦不寐,谓之守岁。”

  据笔者了解,在位于华容县东山镇的塔市驿及其周边,老一辈的华容农村人普遍是大年三十早上“出行”,即摸黑起床生火做饭炒菜,饭熟菜熟后燃放鞭炮,先是祭拜祖先让他们“先吃”,再将大门紧闭(关财门),一家人开开心心围桌团年吃饭。农村人讲究新年要有好兆头、好彩头,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财门关得越早,吃饭吃得越早,意味着就会越早发财。我们这些年轻人,常常在夜半时分被震聋的鞭炮声吵醒。

  如今,在塔市驿周边,除有老一辈的人延续这个特殊风俗外,许多家庭则是“乱搞乱发财”,即简单吃过早餐后,一家人就开始“忙年”:发煤炉、洗莲藕、煎蛋饺、切配菜等等,临近中午时分,会特意选择一个尾数带8的时间节点,准时动筷吃饭。而长沙人团年,则会选择大年三十晚上,俗称吃年夜饭。

  “盘子鱼”,其实就是华容人过年时,放油盐酱醋等煎熟或煎得半生不熟的鱼,盛起来后,整齐地摆放在椭圆形盘子里。

  “盘子鱼”在选材方面有何讲究?笔者咨询生于不同年代的华容人发现,根据所处年代和家庭条件的好坏,其材料最开始是白鲢鱼,后来是红鲤鱼,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后,就逐渐演变成鳊鱼,现在又替换成了鱼刺相对较少的鲈鱼或鳜鱼。笔者记事起,所吃到的“盘子鱼”,都是以鳊鱼为原材料。

  许多人可能会心生疑问,鳊鱼和武昌鱼,究竟是不是同一种鱼?《人民日报》曾以《淡水养殖的优良鱼种——团头鲂》为题介绍了武昌鱼。该文开篇写道:团头鲂又叫团头鳊,是鳊鱼的一种。誉满江南的“武昌鱼”,就是湖北鄂城出产的团头鲂和三角鲂。这种鱼虽然有许多优良特性,但是直到1955年,才被水生生物科学工作者确定为淡水养殖的优良鱼种。

  “武昌鱼和鳊鱼,其实彼此是‘亲戚’关系,长相相似,只是它们体内刺的根数不一样。”华容县东山镇人、中南大学教授张少雄告诉笔者,过年时端上来的这道“盘子鱼”,有“真正有鱼,年年有余”的寓意。过去,在湘北农村,讲究的人家会选上好的红鲤鱼,抽掉一条类似白线的腥筋后,下锅煎得半生不熟或稍稍定型即上桌。这是什么原因呢?张少雄说,华容农村旧时普遍家庭条件差,“过年的煎鱼不动筷”,成了大家拜年走亲访友时的一种默契。而对于童言无忌、爱玩好动的孙辈们,长辈们也会提前备好坨:咧道煎鱼不准动,要留哒待客的。其实,这道仪式感十足的菜,“过了正月十五以后才能吃,有摆看的作用”。

  “鳊鱼也是鱼头小体高,面扁背厚,呈菱形,脂肪丰腴,肉味鲜美,可能是因为地域不同而喊法不同吧!要真正解释清这个问题,除非有专门的生物学家或者动植物学家抓两条鱼来,现场演示现场印证。”一位东山籍乡友说,在他的认知水平里,武昌鱼应该就是鳊鱼。

  而说起摆看的“盘子鱼”,就不得不提一下华容人桌上的团年菜。72岁的东山镇塔市驿人余永华说,上世纪七十年代时,他家过年时的十碗菜为:华容头菜、烹蛋(鸡蛋兑水放少许红糖打散)、蒸鱼、煎鱼、蒸豆腐丸子、辙鸡(碗底垫煮熟后的细粉丝,将土鸡烹饪熟后,将肉改刀切成薄片,再整齐地铺在粉丝上面)、炒帮子肉、炒胡萝卜丝、炒蛋丝、萝卜蒸菜。笔者了解到,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今,讲究的华容人家过年时,桌上一定会有华容头菜、煎鱼、蒸鱼这三道菜。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家庭条件的变化,华容人过年的餐桌上,陆陆续续出现了胡萝卜炖鸡子、墨鱼汤等肉菜。值得一提的是,许多老一辈的华容人说,解放前和解放后初期,沟塘中多鳝鱼、鲶鱼、乌龟、甲鱼等,当时这些都属“无鳞鱼”,或多或少有灵性,老百姓从来不吃。而看家守院的田园犬,也因通人性而被华容人拒之于过年的餐桌。也就是说,讲究的华容人,过年时的桌上绝不会有一钵香喷喷的狗肉。

  鳊鱼自古就是华容物产

  宋代古籍《岳阳风土记》记载,“巴陵土产,如田谷、山棉、薯芋、湖鱼、菱芡之属”,旧志都有详细记载。

  嘉庆癸亥年(1803年)重修的《巴陵县志》记载,当时华容的物产较多,以“鳞之属”为例,河湖之中的主要水产为“鲤皖鲢鳙鳡鳜鲂鲋(鲫鱼)”。其中,对鲂是这样解释的:“鲂,一名鳊鱼,一种黑质赤章,俗名火烧鳊。”除开这些寻常的鱼类,还有诸如鳇、鲟、鲭、鲇、鳝、鯆、鯮、鮰、鮧、鳒、鱓、鰕等特殊鱼种,亦有白鱼、金鱼、银鱼、毛鰕鱼、荷叶鱼等体型相对较小的鱼类品种。

  而《洞庭湖志》卷之五鳞属亦记载,鲫、银鱼、鲤、鲿、鲂、鲟、鳜、鳙、鲢、鲦、鳅、鳊、河豚鱼、石首鱼和茅叶鱼等,为洞庭湖及其流域常见的水产品。

  而在旧时,吃鳊鱼的人其实并不多。光绪壬午年(1882年)的《华容县志》载,“鱼之美者,洞庭之鱄(zhuān),郑氏鱄作鲋音,今文作鱄,即今鲫也,田家湖产最肥美”。这句古语的大概意思是说,鱼类中味道最鲜美的,当属洞庭湖产的鲫鱼了。古时候的鱄就是指现在的鲫,华容田家湖附近产的黑壳鲫鱼(背黑而鳞白、嘴扁平而有力),吃野食和浮萍等浮游物,其刺虽多,但肉质鲜嫩,脆如豆瓣,味道绝佳。

  世传春秋越国大夫范蠡死于华容、葬于华容,他曾在洞庭湖垂钓,遇到大鱼就煮熟吃了,遇到小鱼就放生,而人们为了纪念范蠡,把放生的鱼称为“范蠡鱼”。范蠡鱼是一种什么鱼,有人估计,这种鱼就是鲫鱼。

  除了钟爱刺多肉少的鲫鱼,旧时的岳州人就有吃鱼子酱的传统。据同治十一年(1872年)的《巴陵县志》载,“岳州人最重鳇鱼(鳇鱼学名为达氏鳇,是鲟鱼的一种,起源于一亿三千万年前,达氏鳇性情凶猛,属于大型肉食性鱼类,能活50年以上)子,每得之,瀹以皂荚水盐渍即食,味甚甘美”。

  而除开鳇鱼,官方旧时祭祀先贤“孔孟颜曾”时,也会要使用到鲜鱼。同治十一年(1872年)的《巴陵县志》载,“薧鱼(kǎo,指干鱼),用白鱼大者,剖腹去鳞,洗净头尾,腹内俱以盐搓之,放桶内一日夜,取出晒干,临用时,温水洗净,酒浸切碎,实籩(竹器如豆者,其容实皆四升)内”。

  鳊鱼,如何烹饪才好吃

  鸡吃叫,鱼吃跳。应该说,一条好吃的鱼,够鲜活是前提,盐味准是其次,有了这两个条件,烹调手法的好坏和各类调味料的多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只是锦上添花的事了。

  “鱼皆去鳞,惟鲥鱼不去。我道有鳞而鱼形始全,作水族有鳞单。”清代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就详细记载了鳊鱼的做法:“边鱼活者,加酒、秋油蒸之,玉色为度。一作呆白色,则肉老而味变矣。并须盖好,不可受锅盖上之水气。临起加香蕈、笋尖,或用酒煎亦佳。用酒不用水,号假鲥鱼。”

  笔者的堂哥熊其勇是湘菜大厨,据他介绍,华容人团年时上的这道鳊鱼,制法一般是红烧。选1斤多的鳊鱼宰杀剖肚,两面的肉条较厚处,分别斜着打三个花刀,用菜籽油将两面煎得金黄起壳,放姜蒜末和江水盖锅盖同煮,放一勺农家自晒的豆瓣酱“调色”,临起锅前,在鱼身均匀撒些田里刚冒尖的青大蒜叶。“这碗煎鱼上桌后,大人小孩都不允许动,到元宵节那天晚上才能动筷子。”熊其勇说,年幼时家里条件差,鳊鱼往往是作待客之用,如用筷子将整条鱼戳破,则看相全无,所以要到“割年尾巴”之后,才能享用这道“姗姗来迟”的美食。

  长沙细红土菜馆创始人、湘菜大师竺小红告诉笔者,其店内的鳊鱼都是从湖北进货,顾客现点现杀,吃的就是一个鲜味!其制法呢,分别为清蒸、红烧、黄焖、手撕四种。清蒸即在碗底垫竹筷,上蒸笼蒸十多分钟,放生抽、蒸鱼豉油和葱丝和青红椒丝,上桌前淋热油即可。红烧即放菜籽油慢煎,大火收汁后上桌,是下酒佳肴。黄焖则是先煎后煮,鲜嫩的鱼肉在骨头汤中慢煮,咕嘟声中,一碗热汤下肚,可感受“鱼有久煮之味”。手撕,则是选盐渍后的阳干鳊鱼,洗净擦干水分后入油锅中炸,待到鱼皮蓬松,外酥里嫩时捞出,趁热用手撕成条状,蘸油碟或辣椒粉,可以下得三碗饭。

  华容县东山镇人、长沙市华容商会常务副会长包锡军回忆,儿时团年时吃到的“盘子鱼”多为鲤鱼或鳊鱼,父母一般是从大年三十中午就把这道菜端出来,直到过正月十五后才能吃,这道菜端进端出,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动筷子,其实就是想沾一沾“有头有尾”的彩头。华容县鲇鱼须镇人徐勇则说,过年时不允许吃煎鱼这道菜的习俗,倒是从来没听说过,反倒是卤过的猪舌(农村喊‘赚头’)或猪肝,因主家要“省己待客”,往往是留给尊贵的客人吃。

  张少雄还讲述了一个关于煎鱼的故事。说解放以前,位于华容县东乡桃花山片区的居民,往往以砍柴为生,因山高坡陡,距离集镇较远,采买不便,加之因家中条件差,一般很难吃到新鲜鱼,到了快过年时,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干脆想个办法,即人工雕刻一个木鱼,淋上生姜酱醋等后,用以替代新鲜鱼。有一次,一个家在湖区的新女婿到桃花山走岳父母,席间拿筷夹鱼,发现根本戳不动,酒过三巡之后,卯起胆子用筷子将整条鱼夹起,却最终因重量失衡,而致木鱼跌落,闹出了一桩“吃木鱼”的大笑话。

  我的父亲熊安祥,年少时曾拜湖北监利的一位泥瓦匠为师。据他介绍,以前的农村老手艺人,如木匠、瓦匠师傅等,在主家做工时,为帮主家节约成本,中午是不用筷子夹鱼的,而是有意识地夹别的素菜。忙碌一天下来,到了晚上吃饭时,才舍得夹几筷子煎鱼来下酒。

  陈金洲是东山镇江洲墟场长江村人,曾当过几十年的村宴大厨。他介绍,“盘子鱼”这道菜,家家户户过年时几乎都有,一般是过了正月十五后才动筷子开吃,“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时候条件差,留着待客吧”。而在农村的酒席上,煎鱼是最后一碗上的菜。如果桌上有蒸鱼或火锅,煎鱼则是第四道上,“千万不要第六碗上鱼,那叫做鱼肉百姓”。‌

  长沙本土美食作家南宫浩讲述了一个小笑话——老板娘丽姐责怪服务员:“你怎么可以第六道菜出鱼?”这个掌故恐怕很多新长沙人未必知道其真实含意,因长沙本地宴席忌讳第六碗菜上鱼。长沙有句老话叫“饭怕鱼”,上鱼菜就暗示客人别喝酒,该干饭了。所谓“鱼到酒止”,鱼菜通常会安排在最后一道上桌。“出鱼”与“出愚”同音,“六”在长沙话里也暗含“出宝”(愚蠢的意思)的意思。“第六碗菜出鱼”在老长沙眼里,既是赶客,也有骂人的意思。如果饭店里第六道菜上鱼,遇到霸蛮的客人,他们不但不给钱,甚至还可能粗鲁地“掀桌子走人”。

  苏轼曾在诗词《鳊鱼》中写道:晓日照江水,游鱼似玉瓶。谁言解缩项,贪饵每遭烹。意思是说,晓日初升,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水上,游鱼在水中穿梭自如,就像玉瓶中的活物一般。然而,鱼儿因为贪食而常常落入网罗,被烹煮为食。

  回到现实生活中,其实,有水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又何尝不是一条鱼呢?

  如果把残酷的生活比作一池春水,把人比作鱼,无非是“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相爱又相杀,残忍而现实。有时候,我们常常是既想力争上游,又想随波逐流,还想顺流而下,更想顺水推舟。于鱼而言,水就是一个介质,承载的东西与念想不同,不同的心态之下,结果也不相同,沿途的风景,往往更值得我们去探寻。

  有时候,我们又多么想像一条鱼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因为,鱼的记忆只有三秒钟,哪里记得住伤痛……

  转眼,又近月圆之时,情和爱暂且都不去想,举杯又对月,饮酒且为乐罢!

【编辑: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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