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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麓走笔:天赐湖湘岳麓山
新湖湘读书 彭石头 发布时间:2022年10月23日 08:18
新湖湘读书 彭石头
2022年10月23日 08:18
岳麓书院正门
岳麓书院正门

  位于湖南长沙岳麓山脚下的岳麓书院二门上,镌刻着“纳于大麓,藏之名山”的对联。我不明白,这岳麓山什么时候成了大麓,何以成为名山。也不明白它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引得古往今来无数文人骚客前来吟咏,不惜笔墨大加赞赏。

  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唐朝风流诗人杜牧,他写下的千古名篇《山行》,成就了中国四大名亭之一的爱晚亭,“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有好事者说,杜牧就是现在流行的车震的始作俑者。

爱晚亭
爱晚亭

  以出世之心,为入世之举的明代思想家王守仁,练就了“不动心”,但登岳麓时没准也砰然心动了,他在《登岳麓》里写道,“客行长沙道,山川转绸缪。西探指岳麓,凌晨渡湘流。”一大早就赶渡船去岳麓山,可见其心之迫切。

  被称为“吴中四杰”的元末明初诗人杨基,在《望岳麓》一诗中写道,“我为长沙客,不醉长沙酒。为爱岳麓山,系舟城边柳”。自古文人多好酒,看来那时的长沙酒,远没有后来“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那样引人入胜。但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岳麓山水之胜的吸引力,已经超过美酒的诱惑呢?

岳麓山日出
岳麓山日出

  在所有吟咏岳麓山的诗词中,我觉得“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最有气势。诗作者黄道让是晚清年近五旬才考中进士、最大官不过浏阳县令的失落士子,一次雨后登顶岳麓,面对万千气象,有感而发,遂赋《重登岳麓山》。相传当时云麓宫刚刚刻好一副门联,听黄公口念七律一首,觉得“西南云气开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一联高屋建瓴,气势磅礴,写景逼真,马上把刻好的门联铲去,恭请黄道让挥毫写上其诗稿的颔联。黄道让考虑再三,把“西南云气开衡岳”中的“开”字换成“来”字,以其能概括四时阴晴景色而不局限于“雨乍晴”的特定气象。

  于是,我一直就思忖着:海拔只有三百米多一点点,相对高度不超过二百五十米,既无泰山之雄,也无华山之险,更无衡山之秀,相貌不过尔尔的岳麓山声名远播,引得迁客骚人纷至沓来挥毫泼墨,其中必有蹊跷。

衡岳七十二峰绘图
衡岳七十二峰绘图

  岳麓山据说是衡岳七十二峰之尾峰,其得名源自南朝宋时有《南岳记》,云“南岳周围八百里,回雁为首,岳麓为足”。

  我疑惑着,岳麓山的地理位置未免太独特了,这里与南岳主峰祝融峰隔着数百里之遥,其间田畴广布、江河纵横,明显自成一体,尚言连成一脉,古人心中的格局未免太大了罢!

  明朝弘治、正德年间的内阁首辅李东阳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题诗道,“岳衡地蟠三百里,群峰将断复崔嵬。”断而复连,这也是少有的山脉了。

  有了这种气度,就不难理解岳麓书院那幅引起诸多争议的对联了,“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在中国,无论是人,还是地名,哪个不强调自己系出名门,身世高贵呢?既是自信,更是自负。

  但我确信,岳麓山的赫赫之名,绝非来自于南岳七十二峰之最后一峰,更不是因为其山水殊胜。还是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因为这里有着尘世所无的高标清逸,吸引众人来此开阔眼界、涤荡心灵、追踪先贤。

  孟子说,“我四十不动心”。早过不惑之年,但对修齐治平的追求和内心完善的向往,让我始终持有一颗激情澎湃的赤子心。当我一回回行走于岳麓的土地上,一次次为一些景、一些事、一些人所感动,有时竟至于涕泗横流。

  心动的次数多了,竟也发现不止为岳麓、实际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动心缘由了。

橘子洲头
橘子洲头

  让人心动的第一重境界当为景物之动。人总是处在一定的环境中,气象万千的自然、日月星辰的宇宙,乃至水陆草木之花、莺莺燕燕之语,都能引起心灵的悸动。当寒秋时节,独自站立橘子洲头,看水分两道,万山红遍,万类霜天竞自由,会否有怅寥廓的感叹呢?当徘徊于夕阳西下时只剩城郭残痕枯草独寻的北津古城,此时的思绪会不会“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尽的绿水悠悠”,陡生无限感慨,生不思议之叹呢?

岳麓书院讲堂碑刻
岳麓书院讲堂碑刻

  让人心动的第二重境界当为义理之动。人都有好恶喜怒、七情六欲,但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正如朱熹所说,“天之生此人,无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理”。当驻足岳麓书院前厅,左右两壁石刻“忠、孝、廉、节”四个大字,会不会让你忽然间产生肃穆之感,激活你内心的“恻隐之心,是非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于是有了湖南大学五旬教授陈宇翔勇救落水儿童的义举,这是一种“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的冲动。

  让人心动的第三重境界当为性天之动。近代哲人冯友兰曾把人分为生理之人、社会之人、道德之人、自然之人四种层次,这最高境界的自然之人,犹如孔子所言的“从心所欲不逾矩”,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用佛家的话说,此时无法无我,通体澄澈,物我同化了。当站在岳麓山最高处的云麓宫里,端详着三清殿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楹联,是不是心灵受到触动,悟出了人生的消息呢?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地处闹市的岳麓山,让你无须远足而可观江山之胜,不必避世而懂人生百味,加之周边高校林立,于是每日攀登之人络绎不绝,所见风景各不相同,而感受也各各不一了。

岳麓山古炮台
岳麓山古炮台

  于我,曾在山脚下的岳麓书院求学几年,也因工作缘故出没于北坡下的省委党校,这座山就登临得特别多,这里的亭台楼阁、峡谷溪流、炮台碑刻,每一条路径,每一株古树,都是最熟悉不过的了。

  熟悉是无疑的,但从没有熟视无睹,反而每每被心动得欲罢不能。从春天的新绿葳蕤,到夏日的绿荫匝地,从秋日的层林尽染,到冬日的雪压松柏,一次次到这里感受着“风光不与四时同”。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悟到,这不是一座寻常的山,而是一座独一无二的共“和”山,“共和”山。

  岳麓山是共“和”山。和者,调和众味也。代表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儒家、道家、佛家,在这里长期和谐地共处一山,这几大相生相杀的思想流派,在这里诠释和而不同的意境。

湖南大学自卑亭
湖南大学自卑亭

  “登高必自卑”,从山脚往上,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被称为湖湘第一道场的古麓山寺以及位于山顶居地形之胜的云麓宫依次分布于中轴线上,以其独特的建筑造型,成就岳麓的人文底蕴。

  而这样的地理分布,反映了它们所代表的思想与现实生活的密切程度,也反映了信奉之人对人生、对世界的动心程度。

云麓宫
云麓宫

  离尘世最远的是道家,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动“齐生死,一万物”的他们。云麓宫建于山顶的云麓峰,原为道家二十三洞真虚福地。游人至此,登高望远,可领略“直上云麓三千丈,来看长沙百万家”的壮阔景色。凭栏远望,可以欣赏到“一雨悬江白,孤城隔岸青”的长沙之山与城、江、洲的和谐构筑,感悟到道家经典的真谛和道家文化的博大精神。

古麓山寺
古麓山寺

  麓山寺是湖南省最古老的寺庙,始建于西晋泰始四年(公元268年),寺初名慧光明寺,唐初改名为麓山寺。有“汉魏最初名胜,湖湘第一道场”之誉。鼎盛时期的麓山寺,其山门位于今岳麓书院处,但迭废迭兴,六度毁于战火,同云麓宫一样于1944年毁于日军,仅存山门和藏经阁。阁前有古罗汉松二株,传为六朝所植,又名六朝松,成为麓山寺悠久历史的活见证。

  麓山寺久则久矣,但这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寺院,要数位置在今岳麓书院屈子祠附近的道林寺,鼎盛时寺僧达三百人。明正德四年前后,寺为守道吴世忠所毁,以其木石修岳麓书院。清顺治十五年僧人果如重建,民初尚存,后因年久失修而倒塌。

  儒释道三家并非截然对立的。唐宋之际,援儒入道,援佛入儒,呈现出三教合流气象。曾任潭州刺史的理学先驱李翱,在任郎州刺史时一次入山相访药山惟严禅师,问曰:“如何是道?”师曰:“云在天,水在瓶”,李翱欣然作礼,即作诗一首以解:“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谁在瓶”。李翱受了药山开示,作《复性书》,兆宋儒理学开端。

  有儒士如柳宗元辈倾慕佛道之学,也有方外之人推崇儒者之道。唐末五代时智璇和尚等二人,在此割地建房,购书办学,形成了一个学堂的雏形。公元976年,潭州太守朱洞将它扩建为官府支持和帮助的书院,从此与僧侣及其所居地脱离而正式独立。所以岳麓书院的建院史定于公元976年,这才有今日“千年学府”之美称。

岳麓书院讲堂
岳麓书院讲堂

  岳麓书院在南宋因为朱熹、张栻的论道进入繁盛时期,时称“道林三百众,书院一千徒”,被誉为“潇湘洙泗”。书院有几块牌匾广为称道:一为“道南正脉”匾,乾隆九年(1744)御赐,诠释岳麓书院所传播的理学源于杨时理学南传后的正统;一为“学达性天”匾,康熙二十六年(1687)御赐武夷精舍,同时颁赠天下学宫,在恩宠武夷精舍的同时,也褒扬了朱子学;一为“实事求是”匾,源于《汉书》:“修学好古,实事求是。”这些牌匾把宋明理学“诚心正意,经世致用”的精髓高度凝练概括了。

  儒释道三家在流传过程中互相竞争、融合,形成合流的大趋势。有人比较儒释道异同,认为道家追求自然,佛家追求自在,儒家讲求自觉;儒家治世,道家治身,佛家治心;儒家入世,道家遁世,佛家出世。这些看法看上去似乎大相径庭,实际都是对人生、对宇宙的体悟和实践。如果融汇贯通在一起,克服各自的偏执,则几可以致尧舜也:学了儒家拿得起,学了道家放得下,学了佛家看得开。

  岳麓山是“共和”山。共和这个概念,同哲学一样,也是由日本人传进来的。这既是指顺应时代潮流的共和政体,也是指为实现这一政体而追求的共和理念。

  一群湖南人,半部近代史。其实,一座岳麓山,即是半部近代史。

黄兴墓
黄兴墓

  自岳麓书院缘木依藤而上,向前走去,沿路可见许多高冢大墓。从黄兴、蔡锷、蒋翊武到陈天华、姚宏业、禹之谟、刘道一、焦达峰等等,许多近代仁人志士都长眠于此。

  辛亥革命前后,牺牲的湖南志士有300多人。其中,岳麓山的层林深处、青松翠竹之间,掩映着近60多座仁人志士、革命英烈的坟冢。

  累累墓葬装订成册,就是一部中国近、现代史。所有魂归岳麓山的先贤,无论是以死警醒国民的陈天华,还是“我性褊急”的姚宏业,他们以自由之呐喊,自由之抗争,自由之奔走,自由之牺牲,祭起中国近代自由之旗帜。

陈天华、姚宏业合墓
陈天华、姚宏业合墓

  以我一山葬国魂。正是这些名人墓葬,使得这座300.8米的名山,在国人心中无比高大。

  我的一位老领导郑佳明先生是一名学者型官员,年近七旬,仍然活跃在学术和社会活动中。他曾监制拍摄过《走向共和》《雍正王朝》等历史题材电视剧,我曾疑惑于为何使用“走向共和”这个名字,他的解释是,尽管辛亥革命已经把皇帝拉下了龙椅,建立了五族共和的中华民国,但老百姓心里的辫子还没有剪掉。这种共和,只是名义上的共和。

  所以,武昌首义只是一个拐点,为这拐点的到来,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撒热血。而拐点到来之后,为着防止复辟,为着防止独裁,又有了后来的二次革命、护法运动,又有多少包括湘籍的热血男儿奋勇向前,包括乃后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目的都是为了实现真正的共和。

  走向,我们其实一直在走向。不论是执政的理念,还是人生的追求。因为,总有些让我们怦然心动的东西,让我们泪流满面,不懈前行。

  求学岳麓书院时,师从陈戍国、肖永明、陈先初诸先生,与兰甲云、孙思旺、刘平诸君交好,是以纪之。

【编辑: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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