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塔市驿云梦塔：塔刹深埋地下近千年，如今重见天日
熊其雨
解放前，山中土匪有句黑话，即：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这个意思是说，你是地面上的虎，我是天王，我应该盖你一头；我是托塔天王，专门镇你这个河中小妖。
我的家乡塔市驿位于长江之滨，是万里长江入湘第一港，因古时江边建有白塔，塔下市集繁荣，并有专设驿站而得名“塔市驿”(旧时称‘塔子’)。那么，古时候修建这座塔的是何人，修来何用？
华容一中原副校长黄世田在《白塔建造历史》一文中分析，建塔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这地方历史上水患连年，建塔是为了镇住水妖； 二是可以为长江里的船起到航标的作用。过了一段时间，三级白塔因年久失修而倒塌，后来相继再建塔，塔的高度升至七级，这也许是根据佛家‘七级浮屠’的理念而建造。”
许多公开的报道中又有一种说法：“据史料记载，白塔(云梦塔)始建于宋代，高七层，汉砖方斗，庄严稳重；龙角飞檐，展翅欲飞”。然而，塔市驿人李运洲则撰文称：“塔高虽不过三丈，但视若白玉，玲珑剔透，因此塔市驿始名‘塔子’。”
没有确切历史资料的佐证，这座宝塔的材质和层高，似乎很难加以考证。
《诗经》云：“滔滔江汉，南国之纪”。长江古名“江”，又称大江，六朝以后通称“长江”。自古以来，长江就是东西运输的大动脉，古人出行以水路为主，以船只为交通工具。从出行的原因来看，他们出门多为赴考、出使、迁谪(宦游)、乡旅、归隐、经商等……比如，1170年，陆游在《入蜀记》中就记载，“挂帆，抛江行三十里，泊塔子矶，江滨大山也。”
可以想象的是，那时的长江塔子段穴口众多，江水横流或环流冲刷江岸，崩岸滑坡险情时常发生。不仅如此，南来北往的船只行至江中，往往遭遇连连旋涡和涌动暗流，时不时还刮来一阵龙卷风，等船主人发现不妙，帆船早被掀了个底朝天。从此，人们认为河水中有妖怪，为了镇压水妖，所以修建了塔市驿的风水塔(当时称‘白塔’)。
梁思成的助手张驭寰在《中国风水塔》一书中记载，风水塔的功用包括镇山、镇水、镇邪、装点河山、教化百姓、弥补风水缺陷、锁水聚财等，关乎一方文脉或百姓平安，选址非常讲究，一般修在水口、山巅等，远远即为人所见。
从风水塔的功能看，有一类分为文峰塔，用以启发文运，发旺当地多出官运亨通之人，此塔一般为官方倡建；另一类称为风水塔，用以弥补风水缺陷，此塔一般为民间自发集资捐建。从历史渊源来看，风水塔是祈运、镇水的宝塔，后逐渐发展为航标，如今已是地标、城标和旅游景点。
前几年，从湖南省纪委常务副书记上退下来的塔市驿人赵焱森嗲嗲，热心家乡事业，希望重修宝塔，助力乡村振兴。在他的号召和奔走下，岳阳市规划局设计了重建古塔的方案图纸，县政府有关单位同意在古塔遗址上重建，并向村镇及寓外乡友发出信件，动员大家捐赠资金，得到了乡友的积极响应，其中，捐赠人民币的多则上百万元，少则有数百元。众人拾柴火焰高，2018年8月6日，白塔动工重修。
值得一提的是，在学界看来，如果想要修复文物，普遍要遵循一项原则，即“修旧如旧”：一种是从工艺上理解，按原材料原工艺修复；一种是从形态上理解，即修复部分不改变器物原状，符合其原始外观形态；一种是从风貌上理解，即修复部分的外观要具备与留存本体同样的老化状况，从而体现协调一致性。
是“修旧如旧”还是“修旧如新”？负责重修宝塔的华容籍企业家黄鹏告诉我，塔市驿的塔仅存旧址，其他砖瓦及残件均不存，重修仅凭想象和对照参考。而修塔和修路有什么本质区别呢？黄鹏说，修塔是一门建筑美学，过程最耗神最难，修路则最简单粗暴。对待两者的共同点是，都需要凭良心做事。
然而，一直到修塔的第四个月，一个偶然的机会，黄鹏才发现离塔不到30米处还有一座马王庙，庙内供奉有南岳大帝和杨泗将军。根据碑记来看，该庙原名为圣护寺，圣护寺胡老和尚的墓碑就位于马王庙一侧，为光绪十九年(1893年)立。
黄鹏还告诉我，当时他发现庙已比较破败，作为家乡企业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干脆自掏腰包将马王庙进行修缮。在修缮的过程中，守庙人告诉他，说听老一辈的塔市驿人曾不止一次讲过，原址下面可能埋有塔刹等旧物，挖的时候要格外注意。黄鹏铭记在心，挖机动土时一直小心翼翼，直到有一天挖出个糊满泥土的硬物，黄鹏立马凭着直觉冲上前捡来，用水细细冲洗后才发现，眼前竟然是一个古老的白色塔刹，时隔近千年，它终于又重见天日。
根据黄鹏的讲述，我曾造访过马王庙周边，发现附近散落有界碑一块，雕花的旧石础十余块，以及青砖若干。还有几块碳酸盐岩(是指主要由沉积的碳酸盐矿物，比如方解石、白云石等组成的岩石)等老构建，从肉眼上看，这些老构建与白色塔刹色泽相近，材质相似，疑为云梦塔原塔塔身残件。然而，究竟是不是塔身残件，也有待文史专家考证。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我，塔市驿这座宝塔的旧塔刹，其材质就是典型的碳酸盐岩。奇怪的是，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黄鹏时，他竟然一脸惊奇。因为在重修宝塔前，他走访塔市驿本地高龄老人发现，华容境内的山脉一般只产麻石和大理石，历来不产碳酸盐岩。近千年前，要修筑这样一座宝塔，这样特殊的石材，是何人从何处运来？这，只怕也是个永远的谜了。
我想，在历史的洪流里，这些问题或许都不那么重要了。历史，往往是不断重演的，在时间的浪潮里，每个人都是过往和历史。要珍惜的，往往是当下。
作为家乡人，我曾多次登临这座新修的宝塔。从材质来看，塔身主体为实木加砖混结构。从式样来看，其共有七层，每层均饰青瓦飞檐，四周铺设有环形灯带灯饰等，晚上发出黄色光亮；从整体来看，其为八边形，形制为楼阁式塔，一楼的玻璃柜内，介绍有塔的历史渊源和典故，陈列了老塔刹等文物；塔右侧有向上的螺旋式楼梯，楼梯两侧，挂有文人墨客的诗词画作等，每层皆有出口，可供游人登临望远。
登塔，从不同角度来看，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分别是五码口、长江主河道、塔市驿主街、小墨山、排头山、万家垸等，可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值得注意的是，塔四周的大理石围栏板上，除雕刻有花草树木，还留下了不少捐资捐物的善人的名字。其中，既有退休的老领导，也有远在国内外的乡人和乡贤，更有经商不忘回报家乡的长沙市华容商会部分会员。更有甚者，或许只是街上卖小菜或杀猪的主家，听说修塔一事后，同样积极响应，纷纷慷慨解囊。
古塔新建，重新定名。赵焱森嗲嗲依据塔市驿旧时属“古云梦泽”这一地理因素，提出将塔起名为“云梦塔”。这一说法，得到了各方赞同。随着塔的建成开放，这处滚滚长河边的心灵路标，如今终于在长江南岸重放光辉。
对我们这种长居异乡的游子而言，这塔宛如灯塔。登塔而望，洞见内心。你看，江水不语，向东流；云梦处，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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